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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们拼命挤进城市，不是为了可以鄙视农村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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城里人鄙视农村人，是不理解；农村人鄙视农村人，那是进化失败。
01、
今年春节，没回老家，因为父母都不在了。
腊月二十九，在北京家中给父母上柱香，然后拉着行李去海南过年。大年初一，躺在沙滩上，觉得少点什么，给大姐打了个电话：你还是回家看看吧。爸妈不在了，还有叔婶，一年到头了，应该回去走动走动。
大年初三，大姐按照我的指示回去了，拍了一些老家的照片发给我，这才觉得心里踏实了许多。海南明媚的阳光，暖不了我的愁肠。只有老家那一片荒凉的山水，才是我最温暖的衣裳。
父亲去世前，曾忧心忡忡地对我说，我走了，你怕是很少再回来了。事实上，父亲走后，我每年都回去，比他在的时候回去的次数还多。
于我而言，回乡是生活的一种仪式。这种仪式让我照见自我，丈量人生。
一方面，故乡是加油站。每次回去都是一次自省和激励。那个偏僻的村庄会提醒我：你应该知足，你是从坑里爬出去的。
另一面，故乡也是污水池。
每次回家，都能装满一腔五味杂陈的负能量：某亲戚家孩子结婚，另一位亲戚没给送礼，两家人从此不相往来；张叔家盖房子非得比李叔家高一尺，两家大打出手；村里某位老人不到六十，得病后子女不给医治，最后英年早逝……
只要你回去，这些琐碎的负面信息总能传到你耳朵里。今年过年没回农村，但还是收到了一些来自农村的消息。
02、
某同学A，过年回来后在朋友圈发了一条消息：等我妈走了，再也不回农村。
看他如此决绝，我就知道他又被故乡伤害了。打电话过去了解情况，才知道事情是这样的：
A同学和姐姐都上了大学，毕业后留在上海工作，父亲走得早，母亲和他们一起在上海生活。2017年母亲被确诊为食道癌晚期，医生说时日不多，让他们尽快准备后事。
按照老家的风俗，人死了要土葬。A同学首先要做的是回老家给母亲找一块墓地。
原以为很简单的事，却没想到处处碰壁。A同学在老家还有两亩山地，但风水先生说不合适。风水先生看好的地，又都是别人家的。
A同学提着烟酒，拿着钱去找邻居换地。得到的回复是：那块地是我给自己留的墓地。
A同学对我说：农村人就是鸡贼，他爸妈早死了，他自己才三十多岁，就要给自己留墓地了？！
为了能尽快给母亲搞定一块墓地，A同学把价格从一万直接提到了三万，哪成想，价格越涨，越没人和他换。反倒传回来一些邻居们的微词：有钱了不起呀！有钱你咋不去城里给你妈买墓地呢？
后来，终于有邻居愿意换地，但张嘴就要十万，并且还要求他保证不把价格说出去。A同学只能吃个哑巴亏。付了十万，给母亲找了块墓地。
这事让A同学很受伤。
母亲在村里住了大半辈子，临终竟然找不到一块墓地？村里人明摆着想要钱，但你跟他谈钱，他又支支吾吾，遮遮掩掩。
A同学的遭遇我能理解。在城里，求人办事核心是钱，钱到位了，事就能成。在农村办事，核心是情，感情到位了没钱也行；感情不到位，给多少钱也办不成。
03、
和A同学不同，B同学过年回来后很开心，也很动情。
毕业十多年，B同学从没回老家过过年。不回家的原因是他讨厌农村人。这话听着刺耳，但他确实不止一次跟我说过这话。
B同学讨厌农村人的主要原因有两点：一是他当年上大学时，穷到在学校食堂里捡剩饭，村里人从没帮过他。
这些年，他发达了，村里人念叨的是：你在外面混得好，能不能帮村里办点事？B同学心里想的是：我在城里吃剩饭的时候，你们咋没想着帮我一把？
B同学讨厌农村人的另一个原因是：他们家是小户人家，小时候，家人经常被大户人家欺负。虽没发生过大的冲突，但鸡毛蒜皮的纷争时有发生。每次都是他爸妈忍气吞声，大事化小，小事化了。
今年，B同学在父母的强烈要求下，带着妻儿回老家过了个年。临走时大哭了一场，不是因为和父母的离别，而是被乡亲们感动了。
正月初五，B同学开车离家，乡亲们来送行，带着一堆东西：腊肉、鸡蛋、干菜，还有邻居打了两只野鸡，让他带回去尝鲜。他说，那场面把他感动哭了。他第一次感受到了故乡的温暖。
B同学说，他现在不恨村里人了，曾经欺负过他家的那些人，也都老了，看起来怪可怜的。B同学对村里人的怨恨，在一后备箱食物面前，烟消云散了。
他说，现在对于老家，只剩下同情、怜悯和责任。当B同学不再说那些鄙视农村人的话时，我很欣慰。说明他已经突破自身局限，和故乡达成了某种和解。
事实上，B同学对老家人积怨很深，过去的十几年，我们每次谈起农村老家，他都出言不逊。我们曾为此打过无数嘴仗。每次听他吐槽自己的乡邻，我都会给他讲我的故事——
我母亲去世时不到50岁，得的是肺结核，现在看来，这种病根本要不了命。但是因为穷，没钱住院，母亲在家里扛了六年，走了。
这六年里，很少有人借钱给我们，我外公手头有点积蓄，都放高利贷，借出去了。我爸去问外公借钱，只借到了1000块，还得付利息。
后来，外公放出去的高利贷都打了水漂。借给我爸的1000块钱，我给还了。还的还不是1000，而是好几千。
母亲去世后，我每次回去都会去看外公，每次都会给他留钱。少则三四百，多则五六百。外公借给我家的1000块钱，估计是他回报率最高的高利贷。
B同学曾问我：你为什么要给外公钱？
我说：母亲没了，我把钱给她爸（我外公），算是替母尽孝。
外公的行为，在城里人看来，有些不可思议，但在农村，却不足为奇。
因为，贫穷限制了他的善良。在农村，因为钱，邻里大打出手，亲人形同陌路的事情比比皆是。
有人问我：你对自己的故乡是怎样的感受？
我说，我深爱自己的故乡，但我不喜欢它。
04、
客观说，受经济和视野所限，在某些问题上，农村人确实显得薄情、狭隘，甚至是愚昧。但这不是农村人的全部，他们有着真诚、朴实的另一面。
贾平凹老师的小说里，把农村人的两面性描述得淋漓尽致：嫌人穷，怕人富。又能在某种特定环境下，迸发出催人泪下的质朴与善良。
没在农村生活过的人，只能在新闻和传言中了解农村人的“坏”，却很难体会农村人的“好”。只有我们这些从农村走出来的“凤凰”，才会在“好坏”之间纠结、酸痛。
几乎每个从农村出来的人，都曾被故乡伤害过，也曾被故乡温暖过。
网上经常会有一些对农村人的非议。这非议里，我最不能接受的是那些农村出来的人，对农村人的鄙视言论。因为故乡是我们的长相，每个人对故乡的爱都是无法割舍，不可选择，不容非议的。
城里人鄙视农村人，是不理解；农村人鄙视农村人，那是进化失败。
我们拼命挤进城市，不只是为了摆脱贫困，还要摆脱农村人的劣根性。我们挤进城市，不是为了回头去鄙视农村，而是为了站在更高的视角去审视故乡的“丑”，并对它报以怜悯和谅解。
城市意味着文明，这文明不只是生活舒适，举止得体，还应该包括博大的胸怀。只有留住农村人的“美”，剔除掉农村人的“丑”，我们才能成为更优雅的“凤凰”。
【作者：张五毛，陕西洛南人，80后青年作家，曾出版长篇小说《公主坟》，最新小说《春困》正在热销中，个人微信公众号：张先生说（ID：zhangxianshengshuo）幽默不流俗，理性不学究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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